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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这一天,刘云在当班的时候,接到一个王教授的电话。一开始她迟疑了一下,以为
是自己认识的另一个王教授,但她马上通过那特殊沉静的声音认出他是耿林读硕土时的
教授。因为这个王教授很开明,又很欣赏耿林,所以耿林毕业后他们一直保持着并不频
繁的往来。刘云随耿林一道看过王教授夫妇两次,知道他们虽然往来不频繁,但彼此很
亲密,王教授那儿是耿林能倾吐心声的地方。因为耿林很小失去父母,是和姨母一起长
大的,刘云对耿林的这个“忘年交”很珍视。
    王教授的妻子刚刚做了脉管炎手术,出院回家后,刀口处总有不规律的疼痛。王教
授给刘云打电话想做一点儿咨询,但还没等他述说症状,刘云就提出自己下班后去看一
看。王教授很感动,就提议让刘云叫上耿林,顺便在他家吃晚饭。
    刘云在路上买了好多水果,希望替师母看完病也能跟他们聊聊,也许耿林已经跟他
们说过了自己的状态,说不定通过这样的聊天儿她能获得一些启示,知道自己到底该做
什么。自从决定把丈夫夺回来之后,她一直很茫然,给耿林打过两次电话,得到的回答
是现在最好不见面,等他们都有了心理准备之后,耿林来找她。她想不太好耿林的态度
意味着什么,但肯定不是绝情要离婚的态度。她想,如果耿林真的要跟那个女人结婚,
可以现在就明确提出跟她离婚。世界在刘云这样没有经过风浪的女人眼中还是那么简单,
也许她永远也想不到,另一种不显眼的感情左右许多人,让他们无法张口说出他们的目
的,尽管这目的是他们无论如何要达到的。这种感情就叫内疚。
    刘云拎着水果往车站走的时候,听见后面有人喊她,她回头发现是吴刚。他坐在摩
托上,正伸手把头盔摘下来。
    “这么巧,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刘云走近吴刚,把手里沉甸甸的水果放到脚旁。
    “去看病人?”吴刚看见水果便没有说出自己的计划,他是想请刘云去他的酒吧听
爵士歌手演唱的。
    “你怎么知道的?”刘云兴奋地发问,看见吴刚,她觉得心里不再那么空荡了。
    “瞎猜的。”吴刚并没有因为刘云的热情也兴奋起来,他一直都非常喜欢刘云,也
在背后做一些不让她察觉,但能多少保护她的事情。他知道刘云对他很重要,但到底有
多重要他有时无法想得很透彻。作为一个男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做到哪一步,
比如再一次结婚。他不能想象,但他一直都这么认为,刘云天生就是该成为妻子的那类
女人。所以,他在刘云面前最努力做的一件事,就是克制自己,不让他的感情外露。
    “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没事,离老远我就看见你了,我捎你一段吧?”
    “坐摩托?”刘云害怕地问,“我这辈子还没坐过摩托呐。”
    “那就更应该试试了。”吴刚依旧轻描淡写地劝她,“对了,陈大明那件事我得谢
谢你。”
    “谁是陈大明?”因为职业的缘故,刘云很难记住患者的名字,尤其是门诊的患者。
    “那个让人打破头的。”
    “啊,对了,那个人特别逗,他是你朋友啊?”
    “对,是我朋友。”吴刚很正式地首肯。
    刘云没说话,笑笑。
    “你笑什么?”吴刚问。
    “没什么,那人还跟我说,我要是丢钱包他……”
    “你心里肯定奇怪我的朋友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吴刚打断刘云的话。
    “没有。”刘云说得也很肯定,但却是一句谎话,因为她心里想的的确是吴刚刚才
说的那样。“我很高兴帮了你的朋友。”刘云的这句话也同样是真诚的,因为她是可以
不在乎吴刚有什么样的朋友的。
    “上来吧,我开车没问题。”吴刚说着递给挂在车把上的头盔,好像那是为刘云特
意准备好的。然后也把自己的头盔拿在手上。
    刘云看着吴刚的眼睛,马上就有了信任,她什么都没说,拎起自己的水果坐上了后
座。吴刚戴好头盔,给上油门,摩托一下就窜出了好远。吴刚并不想因为刘云坐在身后
而开得比平时慢。这也是他一辈子里几件不能改变或丢弃的事情之一——他喜欢有致命
感的速度。
    刘云为王教授的妻子检查过后,觉得问题并不像她原来想象的那么简单,但她也没
有过分强调严重性,怕老人太担心。他们吃饭的时候,王教授问起刘云的医院是不是有
心理科。刘云说只有神经科,其实她一直在等着王教授能再扯起关于耿林的话题,从她
进门后,王教授问了为什么耿林没跟着来,然后就没再提起。而刘云也像以往一样,小
心地说耿林进修去了。
    “太不应该了,依我看心理科比神经科还重要。”王教授发着感慨。
    “一般这类病人是归到精神病院的。”
    “可有些人还没到精神病的地步啊。”王教授越说越激动,刘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
得跟她谈心理,她不过是外科医生。
    “你别听他胡说,”王教授老伴儿插嘴道,“这老头儿最近像疯了一样,见谁跟谁
谈心理学。”
    “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我就再学心理学,然后在我们学校建个心理学系。”
    “您觉得心理学比计算机学重要吗?”刘云突然对这个话题发生了兴趣。
    “您读过弗洛伊德或者荣格的书吗?”王教授问刘云。
    “我在大学时读过《少女安妮日记》。”刘云老实地回答。离开大学多年,但在教
授面前她还有做学生的心态。
    “还不够,远远不够,你该读全部能找到的心理学书,我现在读的书都是这方面
的。”
    “那您不搞计算机研究了?”刘云问。
    “唉,我还带最后一批硕士生,完了以后就退休了。我能研究出来的东酉也都出来
了,现在整个一个废物了。我这个脑袋,”说着他用枯瘦的手指指指自己的脑袋,“再
也不会为我国的计算机事业做什么贡献了。”
    刘云笑了,她喜欢这位不居功自傲的老人。
    “不过,我这个脑袋必须总得有新东西装进去,现在它馋心理学,那我就装。”王
教授说到这儿,电话铃响了。他对刘云抱歉地笑笑,起身去另一个房间接电话。
    “你知道这老头儿前段时间受了点刺激,”王教授的妻子对刘云解释说,“我们这
儿邻居的一个小伙子,自学的计算机,很聪明,说出来的想法,让我们老头子直拍大腿。
大约有半年时间了,这一老一小整天聊计算机。可是前不久,也就两个月吧,这小伙子
午睡时服了安眠药,连遗书也没留就自杀了。”
    “没有原因?”
    “应该是有的,但谁又能知道呐,做父母的也不知道。”
    “有工作吗?”
    “有啊,在一个合资的工厂里,好像是一家美国合资的饼干厂。”王教授的妻子说
到这儿,见丈夫又走回来,就没再往下说。
    “你们接着聊,接着聊。”王教授的神色不像刚才那么飞扬。
    “谁的电话?有什么事吗?”老伴儿也觉到了丈夫脸上的变化。
    “一个学生,没什么事。”王教授振作一下精神,“我们接着聊。”
    刘云看看表,很想再问问前段时间耿林有没有来过,但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想,
如果他来过,老人不会不跟她提起的。
    “我想,我该走了。明天还得上班。”刘云说着站了起来。
    王教授也马上站起来,但他把刘云又按到沙发上坐下。
    “再坐会儿,少坐一会儿,还不是太晚。”
    刘云笑笑,只好接着听王教授说。
    “我说老头儿,你改天再讲吧,刘大夫明天还得上班呐。”
    “你说得很对,但我不会讲太久,尤其是涉及重要内容,我会讲得清晰明了简洁。
别忘了我当了一辈子老师。”
    “有什么重要的?”老伴儿说。
    “我要告诉你我这段时间读这些书的体会。”王教授没再管老伴儿的打扰,认真地
对刘云说起来,“我觉得心理学最重要的意义是提醒人们别忽视症状。有好多没有心理
学基础的人,能够感到种种不适,但重视不起来,因为他们不知道这种种症状会把他们
带到何处。像我们邻居一个小伙子突然自杀了,他父母说没有缘由地自杀,这是不可能
的。缘由被忽视了。”王教授说到这儿,看看刘云,刘云听得专注,他便接着讲下去了,
而巴希望自己的这番话不白讲。
    “另一方面我觉得心理医生很必要,但不重要。西方许多人几年甚至长达十几年去
看心理医生,我想这太被动了。心理医生不要给你下结论的,这是对的。因为你头脑明
白和心里懂是两回事,你头脑意识到了你的心理状态不良,不健康,还不等于你就能够
改变了,因为,你改变的力量来自心里。所以西方好多人用这么多年去看心理医生,要
完成的就是这个从脑到心的过程。但在中国没什么心理医生,而中国人又不是没有心理
疾病,怎么办?”王教授故意停住了,不愧是讲了一辈子课的教授,他吸引了刘云。但
刘云做梦也不会想到,王教授的话居然在她的潜意识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的话后来
几十次地涌现在刘云的脑海。
    “有办法。我个人倾向的一种方法就是发泄,发泄出来。只要能发泄出来,没有心
理医生的帮助也能完成从脑到心的过程,尤其是中国人太压抑,能够发泄出来的时候大
都是在精神病院了,晚了。不管遇到什么事,发泄出来。发泄有可能让事情越来越糟,
但积极的意义是事情向前进展了,你离结论越来越近了。这过程里所导致的后果快把你
压死了,你必须找一条出路,这出路就是心懂,通过痛苦和疼痛的一种心懂。”
    “你别胡说了,要是不朝这条路去呐?你看看邻居小伙子往哪走的?”老伴儿担心
地说。
    “他那就是缺乏心理学熏陶,太晚了。”王教授回了老伴儿的话,又接着对刘云说,
“心懂了,就有了新的心理状态,这时候生活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再也不是看什么什么
没希望,看什么什么一团黑了。而失败是每个人都可能遇到的事。比如最常见的婚姻失
败了,爱情失败了,都没关系,只要调整好心态,就能从别的事情上再实现自我价值,
婚姻爱情怎么说也不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反过来说,事业也一样,事业上失败了,还可
以从爱情中发现价值,等等吧。这就是我的心得,你觉得怎么样?”王教授像小孩儿一
样问刘云,好像刘云现在是一个心理学权威。
    刘云说不出话,但认真地点点头。
    当王教授送刘云上了出租车,又回到家里时,老伴儿立刻责备他浪费别人时间,讲
那些没用的事。
    “你错了,老伴儿,”王教授说,“我讲的这些都是刘云现在以后最需要的提醒。”
    “刘大夫看上去可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我看不出她需要这样的提醒。”
    “你知道刚才是谁来的电话吗?”王教授问。
    老伴儿摇摇头。
    “耿林。”
    “从外地打来的?”
    王教授又摇摇头:“他们分居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怎么这么轻易啊,一晃也是十来年的夫妻,怎么说分开
就分开了。”
    “我已经告诉耿林抽空来一趟,我得开导开导他。心理问题,都是心理问题,一个
女人再换一个女人,有什么用,新的就比旧的强吗?所有的女人都一样。”
    “你这么说话像个乡巴佬。”
    “我就是乡下出来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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