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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春儿把信带在身上,到姐姐家去,好找个顺便人捎走,另外,心里有些事,要对姐姐谈
谈。
    到了五龙堂,堤坡上姐姐家的小屋,整个叫太阳照着,几只山羊,卧在墙边晒暖儿。
    小屋的门紧掩着,春儿听听:屋里不只姐姐一个人,好几个妇女在说话,她推了推门。
    “谁呀?”屋里安静下来,听见姐姐下炕来问。
    “我。”春儿说,“大白天上着门子干什么?”
    “我妹子来了。”姐姐和别的人说。
    “她是吗?”一个妇女小声问。
    “还不是。”姐姐也小声说,“你们先等一等,我出去看看。”
    姐姐慢慢开开门出来,随手又把门带上,对春儿说:
    “你这个时候跑来干什么?”
    “哈!上你这里来,还得看看皇历,择择好晌?”春儿一下子不高兴起来。
    “我们正在开会呀。”姐姐笑着说。
    “开会是什么稀罕儿?”春儿说,“区上的会我也开过,县里的会我也开过,就没见过
你们这小小的五龙堂开会,关起门子来!是占房,怕人冲犯了?”
    姐姐说:
    “好妹子,你先到河滩里玩一会儿,散了会我叫你!”
    “我偏进去看看,净是些什么贵人?我不信我就见不得她们!”春儿噘着嘴,往前迈一
步。
    “你看你这孩子,人家开的秘密会!”姐姐拦住她,“是党的小组会!”
    春儿站住了,她的脸红了一下。对姐姐说:
    “好吧,我就听你说,去玩一会儿。”
    “好孩子,”姐姐给她拍拍身上的土说,“我们很快就开完了,你可不要走!”
    姐姐转身进屋里去了,春儿离开那里,她嘴里“哦,哦,”的招呼着那几只山羊,羊们
爬起,跟着她来了,她带它们到河滩里去找草吃。
    阳光铺在河滩上,春儿有些发闷。党的名字在她心里响着,有一种新奇的热烈的感觉。
这个贫苦的、从小就缺少亲人爱抚和照顾的女孩子,很容易被这个名字吸引,就像春水阳光
和花草一样。
    她知道姐姐和姐夫都是共产党员,芒种也可能是了。凡是她的亲人,都参加了这个组
织,就是她还没有。关于共产主义,这个女孩子能够认识到什么程度呢?很难测验。她能记
忆的十年前的一次暴动,是为了穷苦的人们,在她感到亡国的痛苦的时候,他们又回来组织
了抗日的队伍,进行广泛的动员,建立了政权,并且支持她打赢了官司。她所能知道的就是
这些:共产党保证了她的生活的向上和她的理想的发扬。
    她要加入这个队伍,为它工作,并用不着别人招呼一声。她已经参加了妇女救国会,参
加了妇女自卫队,早就认定自己是这组织里的一员了,可是现在看来,还有着一个距离,她
被姐姐关在了门的外边。
    她要参加党,她要和姐姐说明这个愿望。她很快就决定了这个愿望,她抚摩着大母羊身
上厚厚的洁净的绒毛,抬起头来,面对着太阳。
    姐姐送走了别人,回头站在堤坡上向她招手,她带着羊群跑了回去。
    “你不要不高兴,”姐姐笑着说,“不是组织里的人,就是亲生爹娘,夫妻两口子,也
不行哩!”
    “别充大人灯了,”春儿说,“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什么理儿也不解哩!”
    “我怕你不明白,”姐姐说,“离年傍近了,你不在家里操扯操扯吃的,跑来干什么?”
    “可说的是嘛!”春儿笑着说,“就为的是在家里吃不上,才跑到你这里来,站到大河
滩里去喝冷风呀!要不,给你家当个羊倌,求姐姐赏碗面吃吧!”
    “我知道你多心了!”姐姐说,“妇女自卫队的工作,你领导的起来不?”
    “凑合子事呗,反正什么也做了,”春儿笑着掏出信来,“你给找个可靠的人捎了去!”
    “给谁的信呀?”姐姐问。
    “给我姐夫,另外也捎带着芒种。”春儿背过脸去,引逗那个爬在炕上的关东小孩去了。
    “那天我公公回来,说起给你寻婆家的事儿来。”姐姐说,“十八九的人了,你心里到
底打的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春儿把脸凑到孩子的脸上说,“这孩子可胖多了,就是不忙。”
    “是心里不忙,还是嘴上不忙?”姐姐问。
    “两不忙。”春儿站直了身子,面对着姐姐,“我心里着急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呀?”姐姐问。
    “姐姐!”春儿庄重热情的说,“你介绍我入党吧,我想当一个共产党员!”
    姐姐很高兴的答应了她。
    春儿回到家来,热了一点剩饭吃。天黑了,她上好篱笆门,堵好鸡窝,点着小煤油灯,
又坐在炕上纺线。
    她摇着纺车,很多事情,在她眼前展开,心里很是高兴。
    她思想一些关于妇女的问题,她的知识不多,心里只有那些小时听书看戏得来的故事。
在灯影里,她望着墙上那几张旧画儿,丈夫投军打仗去了,妻子苦守在家,并不变心。每一
幅的情节,她都懂得,也能猜出那女人说的什么,想的是什么。“可是都没有我们好,我们
除了纺线织布,不是还练习打仗吗?”
    窗户纸微微的震动,她听见远远的地方,有枪炮的声音。她停下纺车,从炕上下来,走
到院里,又从那架小梯子上,爬到房顶上来。
    她立在烟突的旁边,头顶上是满天的星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霜雪,落在了屋檐上。东
北天角那里,有一团火光,枪炮的声音,越过茫茫的田野。我们的部队在那里和敌人接火
了,她的心跳动着,盼望自己人的胜利。在严寒的战斗的夜晚,一个农村女孩子的心,通过
祖国神圣的天空、银河和星斗,和前方的战士相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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