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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漆黑的长夜,椎心的背叛,交织成哽咽的独白,没有人能阻止她心碎。
    “我不是爱哭的人。我不会哭,绝不会哭,没有什么事能让我掉泪,我……我真的……
真的……嘘,不哭……”无助地噙着泪水,她斜倚着墙醉态毕现,再度无声哽咽。
    “没人教你压抑自己的情绪。”森凉的夜风随着刺鼻的酒精波动,墙角飘起一记淡
然却饶富磁性的声音,平静得像把尖刀,狠狠刺向她浴血的心。
    “我没有压抑,从来就没有……”她含着泪水倔强地反击。
    “你醉了、也哭了。”冷眼旁观的男人是这样的坚持。
    “我没有!”女孩低哑且负气地回嘴,一味否定对方的话。她那浸淫在月光下的苍
白容颜,像是瞬间被击垮般地扭曲着。这个人为何要残忍地打击她?他不愿意安慰她,
大可以走人,何必留在这里落井下石,教人难受?
    “谁告诉你哭是一件可耻的事?”淡淡吐出一口白烟后,男人保持一贯的悠然,闲
适地倚墙而坐,并不在意女孩突生的敌意。
    “告诉你我没有哭,你听不懂吗?”她愤怒地弯曲身子揪住他的衣襟,体内过高的
酒精浓度熏起了她的脾气,熏娇了她的容颜,也熏去了她拘谨得体的本性。
    “你有。”漫不经心的语调充满了自信,简洁得几乎是侮辱。
    她噙着泪水,被他洞悉一切的态度所伤,愤恨地想说些什么为自己辩驳,却懦弱得
不敢再直视那双炯亮的黑眸,怕失去最后一丝自尊。今晚,在他面前,她赤裸裸的掏着
灵魂,解剖了大半个自己。够了,对一个陌生人来说,他知道的已经太多。
    “你醉了。”他紧紧注视着她,从容优雅地捻熄了抽不到一半的烟,轻淡的语气平
缓有力,却又泛着置身事外的超然。
    又用这种彷佛认识她有一辈子的口吻训诫她。他一点也不知道要温柔,更无半丝慰
藉的成分在里面,她受不了了。
    “你认识我,知道我是谁,了解我的伤心,尝过被人背叛的感觉,明白那种伤害有
多痛吗?否则你凭什么用这种了然于心的态度对我?”她放声嘶嚷,喊尽了气力后,便
彻底崩溃地哭倒在他的胸膛上,企图以他强壮得似乎打不垮的身躯抵挡刻骨铭心的伤痛。
    “既然这样,为何要选上我?”他包容地搂抱起涕泪纵横的人儿平视自己,持稳的
音律不见波动。
    “那要问你为什么要杵在那里让我选?为什么不在我喝得酩酊大醉以前送我回家?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为什么脱我的衣服?我根本不认识你,不是吗?”她盲目地哭喊
完,忽然懊恼了。为什么她要把所有责任推给他,不敢面对现实?是她在撒泼、刁钻、
不明事理,是她喝太多酒吐得淅沥哗啦、一身脏兮兮。她的脑子为什么不顺便被酒精痳
痹算了,就不会在这儿闹笑话。
    “所有的答案,不就只因为我是个陌生人?”男人泰然自若地接受她的质疑。
    又被一眼望穿了。
    这个男人的声音为何这般冷静、沉着?就因为今天失恋的人不是他,被好朋友背叛
的人不是他,所以他的态度才会沉稳得教人生气,语气才能平淡而事不关己得让人受不
了?可是……她又凭什么责备他?今晚若没有他适时护卫着自己,拉着醉醺醺的她离开
毕业舞会,她恐怕早已贻笑大方,名垂校园了。
    “对不起。”她突然歉疚且柔弱地勾住他的脖子,受创的小脸不安地枕在他刚毅的
脸颊旁,彷如知错的小女孩般寻求慰藉。“我不该将自己无法处理的伤心迁怒于你,这
对你不公平……我知道你帮我换衣服是因为我吐了一身,带我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不敢回
去见我爸妈,而且你也不知道我住哪里……”说到这儿,她突然莫名地破涕为笑,彷佛
为自己荒谬的挑衅行为感到好玩。“你我不过初次见面,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住哪里……
是我硬拉着你做护身符,想扳回一点面子,我甚至没正眼瞧过你。”她笑中带泪,傻憨
的为他叫屈。“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看你吗?”悲怆的眼泪再度迷蒙了她的视界。她孩
子气地揩去泪水,故作坚强,殊不知这样的举动益发凸显出她的荏弱与不堪一击。
    对方沉默不语,仅是悄悄地弓起左脚,让她疲惫的身子得以倚靠。
    “不是我不想认识你,而是没机会……”她直勾勾地瞅着他良久,双手猛然抚上他
的脸,捧着黑暗中看不清五官的脸庞傻笑。“今天我才发现陌生人比较好掏心,我们不
要认识好不好?”她娇声轻喃。这男人其实不用忍受这些,也可以在她烂醉如泥的时候
占她便宜,可是他没有,他一直保有君子风度。她是醉了,却什么都知道,就是这样才
痛苦。
    “随你。”万籁俱寂的冷夜里,响起一记平淡的答复。
    女孩高兴地环住他的脖子,清脆而欢愉的咯笑声,因这声敷衍的回答,轻轻地飞舞
在心碎的夜空里,空灵而缥缈。
    “今晚如果没有遇见你,我该怎么办?”她备感无依,失神地倚回他温暖的肩窝。
    “你很健谈。”她的个性似乎和喝醉前迥然不同,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的意思是暗示我很多话吗?”她扬声大笑。“你可别以为我嗜酒如命哦,我老
爸要是知道我醉成这样,一定会请出军法来惩戒我。他是个威武的退役将军,管我们四
个可严了。”
    “你排行第几?”他轻轻搂住那不盈一握的纤腰,眺望远方,心思随之远扬。
    “我叫佟青露,难道你不知道?”她颇为诧异地瞪大眼睛瞧了他半晌,才像发现了
什么似的频频眨动眼睑。“嘿!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长相?我看不出来那!你家好黑,
是没有电灯,还是没钱缴电费被断电了?”她开始语无伦次,频打呵欠,早忘了须臾前
她禁止人家开灯看她狼狈的丑样子。
    “名字呢?”他悄悄收紧手臂,悠悠回转心绪。
    “老大啊!”她好玩地将小手白他脖子往下移,平贴在他强健的胸膛上,且不时扬
声轻咯。“这里……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她醉得很厉害。他横抱起她,朝床铺走去。
    “噢……天哪,别晃动!我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想吐。”她捂着嘴,气弱如缕。
    放她躺在床上后,男人不再多说什么,径自转身没入隔壁房间,似乎一切他都有了
主张。
    平躺在床上感觉不到那股沉稳、安定人心的气息后,佟青露开始慌了。
    “喂……喂……喂……”她害怕地哑着嗓子惊唤,几次得不到响应,终于任囤积了
一夜的委屈和伤心幻化成泪水,强忍不住决堤滑落了。
    去而复返的男人淡淡地睇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伤心人,深不见底的眸子闪过一小簇
光芒,无言地伸出温暖的手臂收纳了她的悲伤和痛苦。
    “不要离开我……”佟青露紧抓住他,痛哭失声。
    “我不会。”他轻轻将热毛巾覆上她泪涟涟的双眸。
    “不要爱上别人。”她错乱地抓着他的手,盲目吻上他的脸,攻击他的唇。
    “我不会。”礼貌地抿着嘴,他尽其所能抑遏着烙烧两人的情焰蔓延。
    “你保证永远爱我一个……”带泪的嘴唇湿濡濡印上她以为的心仪,缠绵着她不曾
拥有的旖旎。
    “我只爱你一个,永远。”他沉静地移开毛巾,深不可测地凝望地,那阴幽的眸光
中竟有几许无关慰藉的承诺。
    “我爱你。”盈着满眶的泪水,她狂热地吻他紧闭的唇,已不想探究那股异样情愫
来自何方。
    “我是谁?”他嘲弄地反问。
    这人居然也会有讽刺人的时候,好稀奇。她停止进犯,泪痕斑斑的娇容充斥着不可
思议,并时而纳闷、时而傻兮兮地笑着。她一直以为他没有表情,怎么……
    沉吟了半晌,她语意清晰地低喃:“陌生人,我的陌生人。我没有错认你吧?你真
是个怪人,为什么肯撒这种漫天大谎来安慰我?我们根本不认识……”她不雅地连打了
几个酒嗝。
    “你认为时间的长短能证明什么?”他露出一抹玩味的讪笑。
    “是啊!根本不能证明什么。我以为爱了我三年的男人,却在短短一个月变心。所
有的甜蜜都是南柯一梦,时间只会增加伤痕的刻度。”她呜呜咽咽,惆怅不已。
    “你醉了。”听佟青露的言谈,她似乎很清醒,看她的外表又像醉得一塌胡涂的失
意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错……是半醉半醒。”她娇笑着堵上他的唇,随狂热挑逗的韵律摇摆,迷失在他
大方开启的唇瓣间,品尝一股不熟悉的柔情。骤然间,所有的怆伤都被炽焰焚烧殆尽。
    “所以我只能得到半个你?”他牢牢地缠吻她,易客为主,将她囚锁在他坚定的臂
弯里,以悖离冷静的炽热点燃蓄势待发的欲火。
    “是不是半个又何妨?”她轻挑、略微叛逆地低笑。“男人要的不就是女人的身体?”
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会被背叛。守身如王终究抵不过放浪形骸,进退得宜是拘谨沉
闷的别名,原来热情如火的女人才是男人心目中的理想情人。
    “你错得离谱。”他僵住身子,生疏的语气里有丝不可错辨的情感。
    “是吗?”她斜瞅着他,满心疑惑,“不然男人要的是女人的什么?”
    “心。”
    他太过沉稳、笃定的声音,竟然急遽地拭去了佟青露娇艳的脸色。
    “这么说,我输得十分彻底啰!”她无法承受地哭丧着脸,晶莹的泪光又隐隐浮现。
原来她遭重挫的理由是因为她的男朋友不爱她,无关外貌和个性。这却更伤人。
    “又要哭了吗?”他讥诮地放开她。
    “不,别走……”泪眼汪汪地扯着他的衣角,她钻进他怀里,逃避地想念起须臾前
灼烈炙人的情缠。
    “我送你回家。”他僵挺背脊,不愿再伸出援手。
    “不要。”佟青露任性地猛摇头,死抱着他不放。
    软玉温香在抱,即便是圣人也难保坐怀不乱。
    “再留下来,后果将会不堪设想。”他几乎是愤怒的恫喝,忍耐已达极限。
    “你是不是在生气?为什么?”今夜他一直是个冷静、稳重、风度绝佳的谦谦君子,
任她哭、任她笑、任她闹,始终是处之泰然地听她吐苦水。为何这会儿却……
    “我不是替代品。”他捏着她小巧的下巴,浅蹙眉头。
    “你当然不是。你是独一无二,没有人可替代的……”她犹豫了。
    “的什么?”到底只是凡人,面对这样娇美的人儿,再有自制力,他也逐渐抑制不
了对她的渴望;那堆积已有千年的倾慕。
    佟青露为难地皱着脸庞,斟酌复斟酌后,有了决定。
    “反正你就是你,你不是路人甲也不是路人乙,你是……你是……你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人啊?
    “你确定你要知道?”一旦牵扯了,他绝对不会让她逃掉。
    “这……”她迟疑着,笑容明显退缩了不少。“不!我想……还是不要比较好。”
她恍惚地轻喃。这人独特且醉人的男性气息,带了股强烈的剽悍在里面,她怕。
    佟青露的拒绝刺伤了他,也成功的议他更想拥有她,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我还是爱你哦!”她娇憨地迎视他,不晓得自己为何强调,总觉得有必要。
他好像狠寂寞。
    “永远记住你的话。”醉了也好,清醒也罢,她坦然的模样教他动容,早已不再平
静的心湖剧烈摆荡起悸动的潮骚。
    佟青露来不及弄懂他的话,便被他凶猛的吻掠夺得不留半点思考空间。望着离自己
吋许的模糊脸孔,她突然发觉她被掏走的不只是灵魂,还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只是她
的注意力被他温暖的唇、迷人的气息和亲密的爱抚稀释得一乾二净,再无一点残留。
    “开灯。”陡地,她沙哑呢喃,无端且迫切地想看清楚他的模样。
    他抓住她摸索电灯开关的手,喉头发出低沉、诱人的轻笑,修长的双手不曾迟疑地
褪尽两人的衣衫,舒舒缓缓在她剔透的肌肤拂移,那慢条斯理的步调彷佛在等待她的拒
绝。
    佟青露无言地询问他,醉得看不出他的用意,却被他闪烁着渴望的熠熠眸光瞧得心
慌意乱,清丽的脸上霎时盈满了初探人事的娇涩。
    “再说一次。”他让情感冲过理智地要求,粗浓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冀望。
    “我爱你。”她心有灵犀地脱口而出。“你呢?”
    “我也是。”他猛然收缩双臂。
    温暖的激流霎时冲刷佟青露一身,几乎淹没了她。不愿再想,她只想放纵情感,随
着欲流卷入光火并存的涡心,抓住欢愉或是忘记伤痛,都已不重要。
    动情地狂吻不怨亦无悔的人儿,他以翩然的柔情一遍遍膜拜心仪的娇颜,直到地狱
燃起烈焰。笑着除去了而人之间多徐的距离,他挚爱地搂抱着她一同跳入着了火的伊甸
园里,编筑那只属于他们的狂野情梦。
    于是漆黑的夜不再是伤心的独舞,剎那间,绚烂如天堂。
     
    ※               ※                 ※
     
    送冬迎春了三个年头,时序走入立夏的五月,绵密的细雨渐渐灼热,红尘却依旧纷
纷扰扰,不堪寂寞。
    “澄空,快过来!”佟雪海一在大门口拦截到正吹着口哨进门的妹妹,便匆匆忙忙
往屋后山丘移去。
    “没想到我才出差个三天,你就这么想念我了。”佟澄空咧大嘴巴,俊俏的脸上净
是调侃。
    “我有话要告诉你。”她神色慌张地加快脚步。
    “要谈私房话,至少也等我放下行李再说嘛!”能让雪海惊慌失措的事情,铁定是
大事。
    佟雪海喘吁吁拉着她走上碧草如茵的坡脊才停住。
    “雪海,有空多运动,你这样子要是被咱们家那对严父严母看见,我包准你有一顿
华丽的排头好吃。”佟澄空轻松地扠着腰,气息匀称不若姊姊的气虚。
    “咦,姗君呢?”刚刚教她到这来等的不是吗?佟雪海傻愣愣地张望着。
    “你让姗君独自到这儿来?”佟澄空大吃一惊,戏谑的神态一扫而光,反身便慌忙
往谷底冲。
    “是姗君自己要求要来的。”佟雪海傻憨地追随其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神经啊!这里常有许多野狗出没,你忘了姗君有多小了吗?”真不敢相信佟雪
海会胡涂到连这个也忘了。日常生活中她懒得用智能,佟澄空没意见,可是她也不能得
寸进尺到这种地步吧!好歹姗君是她亲妹妹。
    佟雪海瞪着无辜的大眼,抓住模棱的印象,嚅嗫道:“不是国小五年级吗?”
    “她什么时候连跳两级了?”佟澄空四下找不到妹妹后,焦急地黑了脸。
    “这么说,她是三年级啰!”佟雪海傻不愣登地陪她东跑西找。
    “等找到姗君,我再回答你。”她忍着气。
    “澄空、澄空。”突然,佟雪海兴奋地叫嚷着。“我们到那边的秋千架找找看好不
好?”等佟澄空口过身来,她才渴望地指指林木郁郁的东边。
    “秋千架?”佟澄空狐疑地挑高双眉。“你怎么会这么想?”她指的地方恰巧是公
园,当然,她这个不识路的笨蛋是不可能知道的。
    “姗君好聪明,来之前她告诉我只要站在秋千上头,用力地晃动,狗就咬不到她了。”
她笑嘻嘻地为小妹的智能感到骄做。
    “佟雪海,你过来一点。”佟澄空火大地勾动食指,根本不愿意掩饰她的极端不悦。
    佟雪海怯懦地走近她,亮丽的脸庞有着不知名的恐惧。“澄空,每次你连名带姓叫
我,我就会觉得很可怕。”
    “你“虚”长了我的两岁,到底都干什么用了?你这人让人很不屑,你知道吗?”
她愤怒地咆哮。
    “你真的很不屑我吗?”澄空素来不打诳语,最恨说谎的人。这么说,她说的话都
是真的。呜……好伤人。
    “要不是看在你是我手足的情分上,我早就把你踢到龙王殿,配给龙王七太子去了。”
这种人竟然能立足于广播界,可耻极了。
    “龙王有那么多儿子吗?”佟雪海委屈地扁着嘴怔怔地问。
    “佟雪海,你不要跟我讲话!”净问这种没水准的问题。
    “澄空,我有事情要告诉你,等我说完这件事以后,你再不理我,好不好?”佟雪
海蓦然想起拉妹妹出来的目的。
    雪海动不动就用这种软绵绵又超级娇柔的声音来催眠人,谁能拗得过她啊?
    “真受不了你。”佟澄空狠狠白了她一眼,旋身踱回放行李处。“说啊!”
    “大姊被炒鱿鱼了。”她不敢迟疑,直切重心。
    “不会吧!她不是航空界之花吗,怎么会被炒鱿鱼?”佟澄空疲惫地揉着额头,席
地而坐。
    “因为她打人。”佟雪海跪在她身边,开始激动了起来。“这根本不是大姊的错,
是她的上司不分青红皂白,求爱不成而恼羞成怒,假借这次的公事私了他的恩怨。”
    “我又没说是她的错,你干嘛这么激动。”佟澄空了无生气地瞪着正前方的一轮夕
阳。“大姊的样子本来就比较会招蜂引蝶,就好象你的慧根总是差人家好大一截一样,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们。”
    “可是爸爸就认定是大姊的错。明明是乘客摸大姊的屁股,大姊气不过才甩了对方
一巴掌的。她的直属上司不让她有辨白的机会,居然当天就开除她。”真教人不平,女
性是弱势团体,天生吃亏。被人骚扰了,居然得承担“勾引”的罪名。这是什么世界?
    佟澄空惊闻此言,精神可来了。
    “青露在飞机上打人的吗?”一巴掌太便宜那个男人了吧!她应该剁掉那只犯贱的
手,阉了那个犯贱的人才对。
    “她在发餐盒的时候被摸的,好巧不巧,她打的那个人是他们公司的董事之一。事
情发生后,他们要她道歉她不肯,就被开除了。”大姊真可怜。
    “换作我就再赏他一巴掌,让他见识我的“道歉”有多诚恳。”佟澄空愤怒地扬起
拳头,突然义愤填膺地面露凶光,“你知不知道骚扰她的是哪个董事,他家住哪里?”
    佟雪海惊惧地猛摇头。澄空性烈,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她的表情好狰狞。
    “那她的上司是哪一个?”公报私仇太卑鄙,这种无耻之徒应该好好教训一顿。
    “你问这个干什么?”佟雪海担心至极。
    “当然是修理他,不然你以为我对他有兴趣吗?”佟澄空没好气地睨视她,“你到
底知不知道是哪一个?”
    “不知道。”她踌躇地摇了摇头。“澄空,爸已经动怒了,我看你不要再惹事比较
好。”
    “我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哪像爸,明知道大姊打人的原因还训她?”简直是匪夷所
思。
    “是啊。他说大姊行为不检点,老爱招摇,才会自食恶果。”说到这里,她就不得
不替大姊叫屈。爱美是人的天性。大姊只不过是钟爱凉快一点、女人味一点、性感一点
的衣服,天气热,她的腿和背又那么好看,爸的挑剔实在没道理。
    “招摇?这是什么话啊!”佟澄空一跃而起。“自己的女儿被欺负,他居然这么说。
我要回去找他理论。”她袖子一卷,无暇顾及行李,一副踢馆的模样朝白宅的方向飙去。
    “澄空,等一下。”佟雪海见状,赶紧疾飞上前拖住她。
    “等什么等?!他不是常说什么行为不符合正义的人,只会吃喝拉睡,简直跟畜生
没什么分别吗?”
    “对啊,他常这么说。”佟雪海同意地频点头。“下午大姊被赶出去前也曾这么反
驳过他。”不过大姊说这句话时,笑得很开心哪!她一直不明白一个被赶出去的人怎么
会高兴成那样。
    “青露被赶出家门?!”这世界还有没有公理存在啊?“你别趴在我身上,我咽不
下这口气,爸爸这次太过分了。”佟澄空咬牙切齿地扳开她缠人的双手。
    “爸余怒未歇,再惹怒爸爸,他说不定会连你一块扫地出门。”偏偏澄空和爸爸的
脾气如出一辙,都很臭又很硬。只要她认为对的事,绝不肯让步,若因而被扫出了门,
她肯定是一去不回了。这样一来,她不是没了姊姊又少了妹妹?不成、不成,保不住大
姊,至少要保住澄空。“要是连你也被赶走了,我就只能和年幼的姗君相对无语。姗君
小我很多岁……”
    “十二岁。”佟澄空好笑又好气地扳着她不肯松懈的双手。
    “你看,她那么小,哪能替我拟稿或配音啊!澄空,你不要去找爸爸对质了,不然
他会连我都气进去的。”只要想到不怒而威的父亲,佟雪海便会无来由地一阵哆嗦。
    “你要我眼睁睁的看青露含冤莫白吗?”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其实你根本不用出面,等妈妈回来,她自然会替大姊伸张正义,大姊的冤屈便得
以洗刷了。同为女人,妈妈一定能感同身受,到时候我们就站在妈妈这边,一齐来抵制
爸爸。”佟雪海煞有其事地强调着。
    “妈不知道?”她愣住了。
    佟雪海猛点头。“嗯。”
    太好了!她还正奇怪妈怎会狠心的坐视不理,原来她还不知道啊!哈哈!这下子有
得瞧了。有妈出头,万事就搞定。
    “雪海,士别三日,你当真让人刮目相看!”佟澄空啧啧称奇地走回原地安坐着,
愤慨的心情轻松不少,有心情损人了。“果然是广播界名嘴,说起爱恨情仇来硬是慷慨
激昂、铿锵有力,咬宇特别清晰圆润呢。”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佟雪海被她夸得心花怒放。
    “当然,你也只有这个优点可以夸而已。”她讽刺地往后一躺,闭目补神。“爸将
大姊丢到哪里?”只要躺着就好想睡。出差这些天,她没好好睡过一顿,真累。
    “下放到阿姨家了。”佟雪海无限同情地哑了嗓子、红了眼眶。
    “那你还说她是被赶出去的。”佟澄空猛然睁开眼睛狠瞪她。她就说嘛,爸怎么会
残忍到这种地步,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表面上再怎么帮理不帮亲,他还是疼自家女儿的。
    “爸叫大姊去那个高山小镇反省一段时间,怎么不算赶?”到那种边疆地带过日子,
很惨耶!“爸还很残忍地告诉大姊,她没彻底反省之前不准回台北。”
    “那是充电。”佟澄空抬手遮着眼,试图档住残留天际的霞光。“爸想让青露休息
一阵子。自前三年前她莫名其妙失踪了一夜后,个性丕变。原本优雅高贵的高材生一夜
之间变成了花蝴蝶,男人一个换过一个,让人随时都准备好拳头,想海扁她一顿。”
    “澄空,不要这样说大姊。”佟雪海端起姊姊的架子。“她的男朋友爱上她的好朋
友,也难怪她伤心。再说,她不是个性丕变,而是浴火重生。”
    “她是凤凰啊!还浴火重生。我早就看她那个见色思迁的垃圾男友不顺眼了,事实
也证明他果然是人面兽心的畜生。这种杂碎喜欢上那种骚包,本来就是天经地意的事,
没什么好伤心欲绝的。”为那个败类伤神不嫌没出息吗?
    “澄空,你的用词遣宇都好激烈哦!”她是不是和大姊的初恋男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啊?不对,她好象对男人都带了某种程度的厌憎。
    “我只是直接说出心底的话而已,哪像你,说了一大堆有的没有的,最后还捉不到
重点。”佟澄空微瞇着星眸,冷眼斜睇她,嘴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搐动,很想放声大笑。
    “有吗?我觉得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重点耶!”佟雪海纳闷。
    “这就是我觉得痛苦的地方。”她好笑地放柔了凛冽的俏脸。
    “什么地方?”
    “我无法忍受你不着边际的谈话方式,又不得不因血缘的关系容忍你,才会觉得自
己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佟澄空憋着笑,看她的小脸一
吋吋往中间缩。
    “真的哦……”生不如死很严重耶!泪水涌上佟雪海的眼眸,她好抱歉地垂下眼脸。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带给你那么大的压力,也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听她抖着嘴唇嗫嚅地说,很努力想澄清些什么,佟澄空终于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好了啦!你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怎么当广播节目主持人?”怪哉。“反正这些
年大姊的外表看起来开朗、活泼,谁都知道她心事重重,爸该在三年前就让她到南投散
心的。”可是用赶的就有点那个了……唉,算了、算了。爸寄身军旅大半辈子,直到三
年前才以将军之衔,带着一身勋章光荣退役。修了不到三年的清心,要想一个庄严肃穆
了一辈子的将军,摇身一变成为慈眉善目的弥勒佛,那是过分苛求他老人家了。
    “你怎么看出来大姊心事重重的?”澄空说得容易,她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大姊有心
事的样子。依她看,大姊还是很优雅、很高贵,而且她常常笑得很开心、快乐啊!
    “我不想再打击你。”佟澄空嘲弄地笑道。雪海竟然好意思这么问?“总之,南投
纯净的高山、温暖的小镇和湛蓝的天空,正是青露所需要的。”罢了,以雪海的悟性,
她要是真能附和自己的看法,那才真教人惊讶。
    “可是南投的山区很偏僻,度假可以,长住会很难过的。”佟雪海猝然发出不平之
呜。
    “那里是高山沙漠吗?你把人家引以为傲的山明水秀形容得像蛮荒不毛之地。”爸
会下放人家,其实有他的用意在。那年她高中落第,自暴白弃了好几个天,他也是以
“不思长进”为由送她到美国姑妈家度长假,直到她想开了回来念五专为止。这回他又
用他最擅长的拐弯方式让青露去散散心,实不足为奇。
    爸早就不喜欢青露成天飞来飞去,做那种卑躬屈膝的职业,只是碍于颜面不便做出
要求,又不好无端端地命令她辞职。这次发生这种事情正巧顺遂了他的意,他等这种机
会也好些年了。
    “你从没去过那里,不会了解那里的民生物资有多缺乏。”佟雪海一反常态地激动
了起来。
    “你又不是青露,说不定她会过得很惬意呢!”不行了,瞌睡虫已经找上她,没有
力气陪雪海磕牙了。
    “我保证她不会。”她将心比心地下了评判。
    “雪海,你到底对那个地方有什么不满?”她很反常耶!
    什么地方不满?她的不满可多啰!“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大姊和你轮流出痳疹,只
有我没被传染,所以被妈妈送到南投去?”
    “那姗君呢?”佟澄空奇怪地打岔。
    “还没出生啊!你忘了。”佟雪海奇怪地皱着亮丽的小脸。澄空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的,不是吗?
    那不就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天哪!不得不佩服雪海愿意负担超出她有限的记忆力,
辛苦地守着这份回忆。
    “我永远记得那时候刚好是过年……澄空,别睡,我还没说完。”佟雪海拚命摇着
体力不支的妹妹。
    “那时是过年……然后如何?”佟澄空打了大呵欠,想振作却又提不起精神。
    雪海不是会记恨、记仇的人,她的脑筋如果装得下那么多东西,爸妈就了无遗憾了。
现在她居然说“永远记得”?想必这件事对雪海的打击很大,她才会打算记得那么久。
好吧!既然如此,她就集中精神姑且听之。
    “是呀!过新年我居然买不到我盼望已久的洋娃娃。你说那里的民生物资是不是很
缺乏?”不知不觉中,佟雪海手握成拳,满腔热血滚滚沸腾。
    “为了一个洋娃娃,否认人家的生活水准,你实在……”这种人根本不用理她,肤
浅得可以。
    “那是我想了好久、盼了好久的。本来我还在想南投没有,回台北再买好了,哪知
压岁钱掉了。”佟雪海愤恨地控诉着,突然,心有不甘的泪水弥漫了眼眸。“而且没有
人还给我……”她哽咽地吸了吸鼻子。
    “掉了就掉了,再存就有了嘛!”那年的雨季特别长不是没原因的。
    “什么掉了就掉了!不是你的钱,你都说得很轻松。”想到那笔钱就心疼,那其中
还有她为了补足差额而帮爸爸洗车赚来的血汗钱,天气那么冷,很辛苦哪!
    “能不能拜托你别怪声怪调,听了很不舒服耶!顶多我买一个送给你就是了。”佟
澄空懒洋洋地沉入寤寐之中。
    “这根本不是送不送的问题。问题在于那笔压岁钱是我的,我要用我的钱买我期盼
已久的东西,才会有落实感。自己的梦想让别人送就没有成就感和意义,那种快乐也只
是一时的,久了会空虚,你懂不懂?”
    “懂。”沉浮于睡海之际,佟澄空挣扎着撑起一丝气力口应她。
    “所以我无法原谅那些不劳而获的人,也无法原谅那个捡到钱不还我的人。如果那
个小镇有我要的洋娃娃,我的钱就不会丢了,我的梦想也不会毁灭,人生也不会因而灰
暗……”
    “雪海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丢了多少钱?”不过丢了买洋娃娃的钱,有严
重到人生灰暗吗?
    “五百块。”佟雪海酸酸楚楚地苦着小脸。
    哪个人有空来宰了这个不正常的女人?佟澄空气岔地眺望天际已爬定位的月娘一眼,
实在无法忍受佟雪海滔滔不绝于耳的泣诉,索性捂着耳朵背过身去,绝情地坠入她暖暖
的睡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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