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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佟青露披着晨霜信步上山。一路行来,她原本郁闷的心,已逐渐被满山碧绿衬着粉
紫,及偶尔夹杂着橙黄的花田,取悦得笑眼盈盈,心情为之舒爽。
    “老伯,早安。”她的笑眼突然被斜前方清耀的人影吸引。原以为自己孤单行于苍
茫大地,没想到天刚破晓,花田里已经有位老伯在工作了。乡下人果然勤奋。
    蹲身于花圃中央专心工作的瘦小老叟,听到这轻柔的问候声,不禁侧过头。
    “早。”他露出和煦亲切的笑容。
    “老伯,这是什么花,好香哦!”佟青露傻愣在绵延数里的紫色花海前,艳惊不已。
老天,放眼望去全是一畦畦娇艳欲滴的花田,她不知道这里盛产花卉。
    “鸢尾花。”老人家笑容可掬地拎起一大把花束,起身迟缓地朝她挪近。
    “哇啊!不得了了,高级花材耶!”佟青露夸张地赞叹了一声。
    老人家清瘦的脸庞绽着开心的笑意,不再只是表面的应对。
    “小姐打哪来的?”很活泼的女孩。
    “我是活得很打拚台北人,名叫佟青露。老伯,请多多指教。”放下大包、小包行
李,佟青露趋上前,微笑地接过老人家递来的大把花束。“这一大束花真的要给我吗?
这种花材听说很贵的。”她抱着花,笑得十分开心。
    “一把要不了几文钱的。”老人家莞尔一笑,睿智精明的眸光被她无形中流露的高
雅气质所吸引。
    “谢谢老伯。”她满心感激,柔媚的笑容灿烂可人。
    “你到这儿来是观光?”他和善地问道。
    “被老爸放逐到这儿依亲,顺便反省。”佟青露环顾奼紫嫣红的山峦数眼,不觉纳
闷。“这里的居民以种花为生吗?”满山满谷的花,真美呵﹗
    “不尽然。”老人家背着手,反身佝偻地走回花田里。“你到这儿要依谁的亲?”
    “我阿姨在这儿开了一家小餐馆。”佟青露边将长发绾成髻,边随老人家走上田埂。
“我可以沉默地留在这里看老伯工作吗?”她撒娇地要求,彷佛两人是熟识多年的忘年
之交,而非初次相见。
    “你的腿没有保护会被割伤。□老人家将采好的花小心翼翼地放进水桶里,关心地
叮咛。“这里的蚊虫不少。”
    “没关系,反正不会留下疤痕。”佟青露笑容面满地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洒脱。
她见老人家提起放满鸢尾花的水桶准备起身,在确定花束的重量不致对瘦小的老人造成
威胁后,才放心转回马路。
    一大一小说说笑笑,沿着青翠中泛紫意的山谷漫步,踱向樊家小镇。
    “邱渖和邱伯就是你要依的亲吗?”镇上只有这么一家象样的餐馆,应该是了。
    “老伯好厉害,一定是我阿姨的餐馆在樊家小镇很有名。”她惊诧道。
    这座高山小镇,小时候她曾经来过一次。她记得当时小镇的人口数并不多,彼此熟
识实不足为奇。再说阿姨自嫁给姨丈后便定居在这儿,少说有二十来年了,这儿的居民
不认识她的,可能只有刚出生的小孩。
    古老小镇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和摧残,淳朴依旧否?那具有地方特色的三合院和四合
院古厝,还存在吗?不可能全然没变吧?若依循社会变迁的脚步来看,人口外移铁定是
不可避免的趋势,那么往后她住在这儿的时光,肯定是优闲而不匆促,静谧中写满恬淡。
    好个怡情养性的好地方,老爸可能将她的妙龄记颠倒成五十二岁了。佟青露讽刺地
思忖。
    “邱伯两夫妻人缘很好,手艺也的确不错。”老人家诚挚的称赞声,倏地拉回她飘
远的思绪。
    “千万别当面告诉我阿姨,她很容易得意志形的。”佟青露贼兮兮地悄声警告。
    老人家被她生动的小脸逗得再次朗声大笑。这女孩气质高雅,容貌端丽,举手投足
间往往带着一种引人赞叹的优雅,然而她却像是不愿束缚在良好的教养下一样,选择以
随心所欲的笑话戏耍人生。
    “别走了,我们坐在这里等车来。”老人家指指路旁由大石头雕琢而成的长椅。
“从这里走到镇上至少要二十分钟,坐车比较快。”
    “我该怎么称呼老伯?”佟青露笑吟吟地偎他而坐,与老人越聊越投缘。
    “敝姓樊。”老人家饶富兴味地瞧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樊家小镇创立人的后代?”她不负众望地高扬起眉回瞥,神态是调侃多于惊讶。
不会错了,老人家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非凡的气度和风范,非寻常百姓所有。她当了三
年空姐,阅人也算无数,什么样的人该是什么的背景,她向来能掌握到八、九分。何况
樊家小镇是依姓氏聚居,烜赫的樊家人世代居于此,据说别无分号。
    樊家名下的产业不仅是那座几乎是烫金的农场,也是南投赫赫有名的大地主和“纵
横物流”的老板。哇,一上山就遇到“贵人”,她要发了。
    “叫我樊爸就好。”老人家和善的脸不曾流露半点豪门巨贾的粗气,始终维持一派
绅士笑容。
    “那辆气派的劳斯莱斯就是樊爸等的公车吗?”佟青露的嘴突然戏谑地朝右边努了
努,但见地平线的尽头有辆气派的大房车稳稳开来。
    难怪阿姨几次敬畏地提起高贵而且很贵的樊家宅第,和那座远近驰名的樊家农场时,
双眼便会不自觉绽放灼热的精光。原来这家子的钱真的很多,而且多得怕别人不知道一
样,才会在这种淳朴小镇购置这种豪华名车。
    “御军……他是我大儿子,他怕我们两老坐小车不舒服,才会买了这么辆招摇的车
子。我也觉得它不属于这里。”老人对她的嘲弄投以幽默的无奈。
    “想必令郎很孝顺。”樊御军这个名字被阿姨挂在嘴边,赞美复赞美。若依阿姨屡
次提起这人那兴奋异常濒临疯狂的口吻,他简直就是阿波罗再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
不完美。“既然有人来接樊爸,我就不作陪了。樊爸,后会有期了。”佟青露一见来车
驶近,便快快乐乐继续散她的步、观她的风景去。
    “青露。”老人家蓦地喊住她。
    佟青露停在几步外,纳闷地回眸,这一回眸她适巧与步出车外的伟岸男子打了个照
面。
    “嗨!”她风情万种想审视阿波罗,却见这位太阳神轻轻淡淡点了一下头后,看也
不看她一眼,拿过老人家的花,便朝后座走去。他冷淡的态度,可激起了佟青露捉弄人
的兴致了。“樊爸,你的儿子和你一样帅耶!他娶妻了没?”她嗲声嗲气,妖娆妩媚地
踅回。
    “没有。”老人家半认真半配合地摇头。“这孩子眼光太高,始终找不到合意的女
孩。你有没有兴趣应征这个缺?”
    樊御军打开后座放好花,沉稳缄默地走回前座,那始终从容不迫的态度,沉静自在
得根本不当两人的戏语是一回事。
    “我有兴趣,可惜令公子没兴趣。”她长得真有那么惊世骇俗吗?不会吧!三天前
还有个人着迷于她的美丽,对她上下其手。
    “该回去了。”樊御军搀扶起老人家,对她娇媚的吟叹无动于衷。
    “多加把劲,他就是你的了。”老人家杵在车门明目张胆地鼓励着,那亮闪闪的眸
光似乎在告诉世人,他已将她的捉弄带入另一个非玩笑的认真层面。
    “真的吗﹖”佟青露欢欣地打量樊御军,故意不去理会老人家眼中熠熠闪动的光芒。
“我真的有希望吗?”不动如山,他也太稳重了吧!
    “加油!”老人家含着慈祥的笑容,无比认真地打气。
    “妈在等你用早餐。”樊御军等在一旁,不急不躁地提醒父亲。
    樊家的事业果真繁重,这位樊家大少,竟然像刚出土的千年木乃伊,忘了喜怒哀乐
是怎么回事似的,板了张没表情的脸。还俊逸非凡哩!啧。
    “樊爸,我看我没那个福分当你的大媳妇了,你还有没有别的儿子?”佟青露越看
越觉得表情木然的樊御军很有趣,不禁咯笑出声。
    “我还有个儿子叫子奕,一个女儿叫……”
    “爸,我们已经耽误太久了。”樊御军轻率地打断话,赢得樊老先生一记不悦的白
眼。
    佟青露将那记警告瞧得分明,再看樊御军一脸受教的模样,忍不住仰头大笑。天啊!
他的家教可真严。看一个冷静得教人喘不过气来的大男人被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噢!可怜的军军。大笑方歇,她突然意识到家教甚严的樊家父子岑寂地望着白己。
    “对不起,我知道这种笑法很猖狂,请原谅我的失礼。”优雅地拢拢被风拂乱的发
髻,她的笑意犹浓。想必对谦恭和气的樊老先生来说,她的大笑显得轻率,嘴巴开得可
能稍微大了点。
    “青露,你跟我们一起坐车回去,女孩子家单独走山路不太安全。”老人家不以为
意地笑开了脸,不想放她一个人。
    “我有这个荣幸吗?”她备感荣宠地询问远眺他方的樊家少爷。
    “上车。”悠悠哉哉拉回心神,樊御军那四处游走的黑眸突然无预警地对上佟青露,
决定接受她的挑衅。
    他这突发的举动,冷不防地惊扰了佟青露平静多年的心房。
    “我只是开玩笑的,谢谢你们的好意。”她局促不安地调开眼神,闪烁不定的视线
在接触到老人温和的笑容时,自然而然堆满温柔,连笑容的甜度也在不知不觉中加深。
“樊爸,很高兴认识你,有空记得来捧阿姨的场。”她快乐地摆摆手。
    “最近的治安不太好,这样好吗?”老人家若有所思地凝视远去的人。
    “她不是小孩子了。”樊御军扶老人就座后,漫不经心地移进驾驶座,发车上路。
她让他等了那么久才来,听到他的名字居然像不认识?
    车子行经佟青露时,她放下行李,捧着几乎淹没自己的花束,开开心心地挥手道别。
在人车交错的剎那间,她彷佛看见樊御军那双深沉的眼眸定定地驻足在自己脸上,一瞬
也不瞬凝望着,像在找寻些什么……
     
    ※               ※                 ※
     
    “青露——”向晚时分,邱婶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尽情扯开嗓门地朝透天厝吆
喝着。
    “哦……”
    “青露,起床了。”丢不丢脸啊!现在已经六点了,她还在睡。
    “嗯……”佟青露呢喃不清。
    “佟青露,再不起床,我要发火了。”大姊是怎么教小孩的,居然这样放纵她?
    “嗯……”佟青露懒洋洋地翻身,身子才侧过去,人就跟着掉下床。经过惊天动地
的一摔,她总算彻底的清醒了。
    “青露!”楼下的邱婶喊得肝火冉冉上升。
    “你不是说她大清早走了两、三个小时的山路,才到这儿的。她一定很胭才会睡午
觉,你就别吵她了。”邱伯走出餐厅,极力安抚老婆。
    住家紧邻着餐厅就是有这种坏处,无法混水摸鱼。他暗叹。
    “现在睡足了,晚上就会失眠。日夜颠倒很伤身体的,你懂什么?”邱婶不悦地丢
了记卫生眼给老公。“青露,还不快下来!”
    佟青露编好发辫,随意换了件无袖连身短裙,飘飘然步下楼,睡眼惺忪。
    “我很会睡的,阿姨不用担心啦!”她慵懒地舒展身体,走到室外。“倒是你,嗓
音越来越洪亮,越老精神越好,好让人羡慕哦!”她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贪嘴。”邱婶端不住怒容,一把抓她入怀,又爱又怜地拥得她喘不过气。
    青露是个典型的气质美女,任何不雅的举止行为,只要由她表现出来,便会多了那
么点与众不同的优雅,她就是有办法化粗俗为高雅。有人说环境造就气质,她却以为
“丽质天生”;不然佟家这些女孩们怎会性格各异。
    “青露。”邱伯看着个头、体型都差之千里的姨甥,微微笑瞇了原就不大的眼睛。
    “姨丈!”佟青露看到伫立在餐馆门口的人,忽然又叫又笑,飞身扑进他壮硕的怀
里。“下午来的时候没看见你,你跑到哪里去了,一点都不关心我。”
    “镇上有人家嫁女儿,叫了外烩,我送过去,顺便帮忙。”他笑呵呵。
    “你和阿姨又不缺钱用,不要办外烩了,好辛苦的。”佟青露娇嗔地要求。“叫表
哥们快点结婚生几个孩子回来让你们玩好了。”阿姨只生两个儿子,现都已成年留学美
国和英国,少有时间回来。
    这间开了四、五年的老店,不仅装潢独树一格,就连餐点之精致美味也是众所周知。
餐馆里除了中西式便餐外,还兼卖下午茶及点心、饮料,阿姨把PUB的特色都带进樊
家小镇了。
    “我才不要带小孩,他们有办法生就得自己带。老了还要去伺候人,我可不干。”
邱婶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什么含饴弄孙,她才不信那一套。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好不
容易有空了,她想过几年清闲的好日子,不再有责任和压力。
    “你现在就不算在伺候人?”佟青露兜着矮自己一截的阿姨,既媚且皮地扬起柳眉,
瞟了瞟爬满葛藤的小餐馆。
    “不算,烹煮是我的兴趣。当兴趣转变为职业又没有经济负担时,那便是人生一大
乐事了。”邱婶眉开眼笑地看着老伴,“何况,我和老伴兴趣相投,对这里的人又有一
种深切的情感,为老朋友服务不算伺候。”
    “姨丈,你看阿姨是不是又在暗示我什么了?”佟青露挽着邱伯,拉着邱婶,三人
那股亲热的模样,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是他们捧在手心细细呵护的宝贝女儿。
    “阿姨担心你男朋友太多,名声太坏,以后嫁不出去。”想起她像花蝴蝶,男友一
个换过一个,邱婶突然气呼呼地扠着腰。
    “我没有。”佟青露娇滴滴地轻嚷,震惊极了。“那些谣言都是爱不到我的人无地
放矢,其实我是很专情的。阿姨,你不要听信谗言,浮云可蔽日啊!大人。”
    邱伯捂着嘴偷笑,圆滚滚的肚子抖啊抖的。
    “你专情?!”邱婶的嗓音蓦然高了八度。“每回上台北,就看到不同的男人接你
出去……”
    “那些都是同事和朋友。相逢自是有缘,大家偶尔出去喝个荼、聊个天,没有什么
好大惊小怪的。姨丈,你说对不对?”她轻描淡写,三两下便把棘手的难题丢给忍着笑
的邱伯。
    “老邱,你敢把她宠坏?”邱婶横眉竖眼,肃杀地瞪着丈夫。
    “阿姨……”佟青露碰碰她,低声撒娇。“别这样嘛!我这么甜蜜可人,要姨丈不
宠我,你不是在刁难人吗?”
    邱伯忍不住纵声大笑,惹来老婆几记好笑又好气的白眼。
    “老板,你们小姐应付不来了。”餐馆里面有人捺不住性子,跑出来抱怨着。
    “对不起,马上来。铃音忙不过来,我先进去了,你们慢慢抬杠。”邱伯颤笑不止,
乘机开溜。
    “我也去帮忙。”佟青露转身欲溜之大吉,却被了然于心的邱婶硬拉了回来。
    “今天有铃音来帮忙,你不用担心。”邱婶拽着她,走进布置温馨、典雅的小餐馆
里;但见室内人声杂沸,座无虚席,轻柔的爵士乐淡淡地流泄其中。
    “客满耶!”佟青露诧异地随她走向临窗角落。这个僻静的角落,被刻意区隔喧哗
的木板隔离,自成一个安谧且舒适的小天地,视野、采光均佳,却奇怪地空着。“为什
么不让客人坐这里,这里还容纳得了四个人。”刚才她明明注意到几位客人来了又走。
    “这里是保留座。”邱婶推她落坐。
    “不会是你心仪什么人,背叛我可怜的姨丈吧?”她好笑地拿起菜单。
    “少耍嘴皮子。青露,你心里还惦着那个没心肝的孩子吗?”邱婶肃穆地板着脸。
    “哪个没心肝的孩子?”佟青露纳闷地放下菜单。
    “就是移情别恋那个。”邱渖知道这几年她一直郁郁寡欢,表面上是洒脱、爽朗,
暗地里不知流过多少缸泪。
    “没有。”老天,又来了。她知道阿姨很担心这档子事,事实上不止是阿姨,连她
的母亲和妹妹们也都很担心。真不明白,难道她的轻愁清清楚楚映在脸上吗?
    没有就是有。“别骗阿姨了,你分明常常发呆。”这孩子就是死心眼,才会男友一
个换过一个,不肯定下来。
    “偶尔看飞机就叫发呆,就表示我忘不了旧情人?哪有这种事!我只是活动筋骨而
已。”她们也太紧张了吧!成天神经兮兮的。
    “别驳辩。你以为表面上装花心,就可以骗过全世界啊!阿姨把你当女儿在疼,你
的性子如何我可是清楚得很。”邱婶笃定的音调,容不得反对声浪般的强硬。
    “阿姨……”佟青露甚是无力。“我要怎么说你们才肯放过我?”解释了三年,很
累耶!她们就不能饶了她,让她快乐写意地过她的日子吗?
    “你定下来,认认真真谈个恋爱,阿姨就相信你。”邱婶期盼地抓过她的手,语带
强制。
    “要多认真你才肯相信?”真服了阿姨,居然拋下客人在这儿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钱够用也不是这么率性法。“我每个恋爱都谈得很认真啊!”
    “你至少要给人家半年的时间。”经过大姊的一番资料汇整,她发现这些年来青露
交往的男人都不超过三个月。正因为她心性不定,她们才会更加确定她对那个负心汉始
终无法忘清。
    “半年就可以满足你们啦?”侈青露不雅地嗤笑出声。“我还以为要步入礼堂,穿
白纱给你们看呢!”
    “如果能尽快看你披上白纱,那是最好不过。”邱婶宠溺的语气里填满渴望。“阿
姨希望你幸福,却不希望你为了结婚而结婚。”
    “所以只要我努力过,结果达不到你们所要的,你们也能坦然接受?”表面上大家
都可以做得很漂亮,背地里谁也没那根洒脱的骨头。看了三年,听了一千多个日子的唠
叨,她的心得可是比谁都多。
    “当然,我们又不是老古板。”青露那种怀疑的笑眼是什么意思?怀疑她的人格啊!
“那种薄幸没福分的孩子,不值得你挂念,阿姨不准你再想他。”邱婶鼓起胸膛,祭出
长者的威严。
    佟青露的笑容倏然隐去。她们哪里知道她们以为的男人早已经被她清出脑海,不留
半点余渣。她惦记着的其实是那个很陌生又很亲密的……
    “御军少爷。”邱婶突然伸长脖子,热情地咧嘴而笑。
    背向着门口的佟青露,因回忆而激荡的心被这声突如其来的招呼声喊乱了数拍。
    “青露,快让座。”起身已有数秒的邱婶,拍拍呆愕的外甥女。
    佟青露很快地调整好心情,笑容灿烂地迎视走到她身边的人。
    “她是?”眉清目秀的樊子奕推开高他有半颗头的樊御军,紧瞅着佟青露瞧。
    “我外甥女,青露。”邱婶客气地替他们介绍。“青露,他们是樊家大少爷和二少
爷。”见花就采的樊子奕八成又在打青露的鬼主意。
    “阿姨,现在又不是民国初年,哪来的少爷来、少爷去的,听了真难过。”佟青露
起身和樊子奕易了位,嘴角含着抹讽刺。
    “青露……”邱婶低声警告。
    樊御军心不在焉地瞥了她一眼,态度疏离地移进靠窗的位子,静静抽起烟来。樊子
奕见状,马上大大地咧开嘴,丢给佟青露讨好的璨笑,彷佛想将其兄稍嫌不足的热情全
揽上身。
    “我叫樊子奕,你叫我子奕就好。我可以叫你青露吗?”他一股亲热劲,努力想讨
好美人。
    “当然。”佟青露回樊子奕粲然一笑。他是个油嘴滑舌的典型大少代表,太过矫情,
还是樊御军够味。佟青露对樊御军气定神闲的样子起了莫名的赞赏。“我要去厨房帮忙
了,失陪,诸位。”
    樊御军身上有股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沉稳、自信,不至于咄咄逼人。包容于外
的是内敛使然的成熟风采,虽耀眼夺人,却带着丝虚无缥缈的忧郁。和这位不苟言笑的
大少爷谈恋爱的感觉是什么滋味?谜样的他会爱人吗?远观着人群,刻意与人保持一段
距离的人,会有动情的时候吗?很难想象。佟青露饶富兴味地微笑着。
    “御军哥,子奕哥……”一个活泼的长发女孩兴奋地冲了过来,不小心擦撞了佟青
露。女孩敷衍地道了歉,深刻着迷恋的小脸没一刻离得开樊家兄弟。
    她怕是对谁着了迷了?佟青露揉着发疼的手臂,不以为意地走向厨房。看那女孩不
过十八、九岁,想必是英俊可亲的樊家二少最忠实的崇拜者。
     
    ※               ※                 ※
     
    “找我出来做什么?”樊御军吃完最后一口饭,炯亮的黑眸冷不防扫向弟弟。
    “聊天啊!”樊子奕皮笑肉不笑,妒恨地瞪着对座的人。相对于兄长沉着的态度和
淡漠英武的外表,相貌英俊、一派潇洒的他,硬是被比得连初出校门的青涩毕业生还不
如。
    有这么个优秀、干练的兄弟,他就必须有处处被比较的体认。比较的阴影几乎伴他
成长,两人从头被比到脚,从学校比到职场,大家无一不比,他也无一不输。处处不如
人的怨恨,随着年岁的增长已有爆发的迹象。他不知道自己的底限在哪里,但铁定是接
近了。
    真不懂哥的生意头脑生自何方?也不懂他的眼光为何总是独到?他经手的企业,不
论是濒临破产或瓦解都好,只要他肯,他绝对有起死回生的本领。樊御军只手就可以随
心所欲地操控他想要的一切。樊子奕气自己总是这么听说。
    “聊什么?”拿纸巾拭了拭嘴,樊御军慢条斯理半抬起头。
    “我的天啊!”樊子奕装模作样地大叫;夸张的样子是做到了,嘶咆的声音却为了
樊家的名望不敢大声喊出。“哥,你不过才大我六岁,我们之间的代沟有那么深吗?”
他很努力想堆起笑容,无奈不愉快的回忆太过鲜明,平复不了他愤慨的心。
    “到底是什么事?”樊御军淡然地拿出烟,叼着。
    “你就料定我是来向你求救的?”他难道都不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吗?有人一出生
就学会自制冷静吗?
    “我从没这么以为过。”倒了第二杯餐后酒,樊御军轻轻晃动红色酒液。
    “我要……我要调头寸。”他一定知道了。樊子奕硬着声音,为自己必须低声下气
备感耻辱。
    “多少?”
    “三千万。如果不是昨天被跳了一张五千万的票,公司的资金也不会临时周转不过
来……”樊子奕尽量想云淡风清地甩脱那副不成材的大枷锁。
    “回去开给你。”樊御军不曾皱眉也未曾细问,仅是侧身打开窗子,烟一口口闲散
地抽,彷佛对方是什么样的个性他的心里早有数。
    “你一定认为我很不长进。”他那副知之甚详的模样让樊子奕的自制瞬间崩溃,他
沉不住气地质问。“当年是我要求出任“纵横物流”的总经理,把经营不善的农场丢给
你收拾烂摊子。你不吭半句接了下来,还把破残的农场发展成国际知名的农场。而当年
声势如虹、利润丰盈的“纵横物流”却在我手中萧条,营业状况越来越差。好歹我们兄
弟一场,你就不能指点一下我吗?”说到后来,他几乎是迁怒了。
    “经营不下去就先撤掉几个点,取消货铺得不好的中盘商及零售商,加强配货效率,
巩固好形象。目前适合守成,不适合扩张,取消和“连祥”的大陆投资计画,那家公司
的财务状况不如表面的好。”樊御军舒缓地点出公司经营不善的困难点,好象他才是公
司的决策者。
    樊子奕被他针针见血的指教,羞得无地自容。““连祥”开了三十年,信誉卓越。
你别胡乱臆测。”
    “跌倒再爬起,脚步没站稳前别妄想高飞。”他平淡地劝告。
    “谁说现在不适合扩张,是你太过保守,不敢放手做。我也不承认自己跌倒过。”
樊子奕脸红脖子粗,极力辩驳。
    樊御军静默地凝视他,深邃的眸子不带任何暗示,仅是瞧着,直瞧到樊子奕心头打
颤,才捻熄烟起身。
    “该长大了,小弟。”离去前,他若有所思地摸摸樊子奕的头顶。
    真是奇耻大辱!樊子奕呆坐在位子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愤怒的视界被猩红的烈
火遮蔽,再也看不到光明。他要掠夺樊御军心爱的东西打击他、伤害他,让他尝尝被羞
辱的滋味。再完美的圣人也会有弱点。
    适巧帮客人送餐点的佟青露,被樊子奕阴沉的模样吓了一跳。她环顾四周找寻那个
高大的身影,却发现原先她以为心仪樊子奕的小女孩一直绕着樊御军打转。对小女孩明
显流露的迷恋,他保持一派的冷静,丝毫不放在心上。
    原来她猜错了。佟青露好笑地瞅着樊御军好看的侧面,对他的冷静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是有个迷恋她的男子这么绕着她,她的头铁定会发昏,他居然无动无衷,厉害!
    突然,樊御军侧过头对上她的笑容,他抿紧的唇淡淡、淡淡地飘出一朵如释重负的
微笑。她到底是来了。
    如释重负?!呆愣地瞪着大门,佟青露迷惑又摸不着头绪,不懂他离去前那抹笑容
因谁而起。她左右前后看了看,益发胡涂了。这里除了她,没有第三者在,他笑得实在
诡异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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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uo  扫描,梵幽 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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