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网友文集 : 芦笛


 
也谈所谓“芦笛现象”
     
     
芦笛
     
     
网瘾真比毒瘾还蝎虎。回来几天,万事倥偬,却还是魂牵梦萦地惦记那伙讨芦壮士们。
旅馆里又没有电脑(有才,我在旅馆里也险些遇险,等回来后再细说)。今天好容易到
了亲戚家,第一件事就是上网。国内这些年进步真大,我那亲戚的新式武器比我家里那
个破玩意儿先进不知凡几,而且没想到的是在国内一样能看见<<大家>>,只是呼叫
时间太长,翻页又慢,要有活佛的耐心才等得。不过这变化也真是翻天覆地了。
     
进得坛来,见讨芦风暴已暂停,大概是壮士们借此机会去养精蓄锐,等我回来再痛剥
“驴”皮罢。进入电脑时代,文盲(氓)却越发多了。是几时起“芦”和“驴”成了同
音字?人既堕而为驴,想来其谬论也就成了“呦呦驴鸣”,不攻自破了。原来咱们开学
校教人识字是为了传授这种“钱塘破阵乐”,说来倒也省事,跟咱们的无知的“知识”
分子真是丁三配丁四。大约李登辉下台,也是让咱们的“李灯灰”给咒的。
     
不过令我十分恼火的却是老碑趁我不在,写起什麽“现象”来。老碑我跟你说,老芦还
没咽气,你怎麽却去学古人写谀墓之辞?老黄看了定要痛骂“谀词一堆”。你那些过誉
的鬼话,让我看了脸红心跳耳热身颤汗出,简直没脸再回坛上来。我跟你说,你这个题
目本来是极好的,可惜被你完全写糟了。网络文学的出现,其历史意义现在虽还无法充
分估价,然而已经不难初步评估。
     
一桩新发明问世时,人们往往认识不到它的革命性的涵义。坦克虽然是一次世界大战中
发明的,全世界却只有一个英国军事学家认识到了它在未来战争中的潜力。二战初起,
英法的战略完全是基于一战的堑壕防御经验,把坦克分配给步兵师,将它们当做防御武
器使用。而纳粹却拣起那位老英的理论,设计出“闪电战”的战术来,将坦克集中形成
攻击的矛头,配以俯冲轰炸机,形成势不可挡的突破力量。就这样,德军虽在人力和装
备上居於劣势,却一举击溃英法联军,如疾风骤雨般横扫欧陆。
     
类似地,航空母舰的问世,使比赛“炮大甲厚”的传统海军战术过时,老英不明此理,
还欣欣自得于他们的世界最大的铁甲舰。结果“威尔士亲王号”在几分钟内就给日本人
的飞机炸沉了。类似地,日本人偷袭珍珠港得手,以为老美的太平洋舰队从此不存在,
其实只是帮助美国人摆脱过时的巡洋舰而已。后来尼米兹靠幸存的航母群,在中途岛大
败南云那个白痴,老日从此失去制海权,“王小二过年”去了。
     
网络技术的发明,是人文领域里的新式武器,它必将给新闻、文学、艺术、教育等等带
来翻天覆地的变革。何频先生能看到这一点,辞去<<中国时报>>的主笔的职务去创
办网络新闻网,端的是具有远见卓识。
     
对於一般人来说,网络的问世,使得专业作家与票友们之间的“天堑变通途”。如今不
论阿猫阿狗,任何人只要想过过发表瘾,只需写了往论坛上贴便是。这种空前的机会,
使得朱海军、赵达功、张三一言、老邑、你、我还有许许多多别的票友们有了出头天。
我这个人从来就没有文学上的自信,如果不是有论坛这种东西,我是断无胆量去向正经
报刊投稿的,那麽我唯一的听众,也就只有腻透了我那些积年废话的老婆子。所以,你
的所谓“现象”,只有放在网络的大背景下考察才有任何意义。是网络提供了“文化人
民战争”的广阔舞台,造就了一大批网络写手。没有网络,恐怕这些人到死也无发言的
机会。
     
不仅如此,论坛的出现,从根本上打破了过去专业作家那种“我写你看”的格局。论坛
提供了一种即时的双向交流,使论者置身于辩论的中心,被迫回答读者各种各样的质疑
和批驳。这种新颖的交流方式,使普通人既可以当作者,也可以当批评家。无论是创作
还是批评,如今都不再是专业人士们的禁脔了。正因为如此,论坛也就变成了一种无情
的筛选机制。它使写手们的思路上的破绽乃至性格上的缺陷都毫发毕现地显露在读者面
前,并立即得到棒喝。在这种地方,写手们不是给捧昏了头,就是给骂红了眼,时时刻
刻在表演“人性的证明”。作者和读者之间再也没有那层有助于制造神话的屏障。这对
我们这个喜欢英雄崇拜的民族来说,倒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记得我说过,如果当年那些文豪诸如鲁、茅、巴、曹等人能上网,恐怕后世也不会有这
麽多的追星族。要是当初我不在<<大家>>贴文章,而去想办法出本正二八经的集子,
也就不会有暴露我的丑陋面的“不芦之争”,那麽今天说不定所谓“芦迷”还要多那麽
几个,而老芦最后恐怕居然要成为某些人的偶像。所以,论坛这种新事物的出现,或许
(仅仅是或许)会有助于我们这个幼稚民族的成熟。
     
说到所谓“芦笛现象”,如果这种现象真的存在,那麽我觉得,造成它出现的人文背景
才是真正值得关心的。在我看来,这种“现象”的出现,再突出不过地反映了国内政治
的反常,以及全民族在道德上和智力上的惊人的全面堕落。
     
记得小春解释过中国人为什麽都爱谈政治,他说:“在人治国家,人们再不谈政治就更
没治了”(大意)。的确,邦无道,才会有这种全民议政的反常景观。昨天我“打的”,
大约一个小时内就在正襟危坐,肃容聆听司机同志那滔滔如天上来的黄河水的万言“治
安疏”。我和该同志的差别,只在于有无写作能力罢了。如果没有台海危机和其中表现
出来的那种全民疯狂与愚昧,今天网上就决不会有芦笛这个人。
     
我不过是个票友,对国际关系、社会学、政治学毫无研究,却去奢谈国家大事。而且,
我所谈的东西,无一不是西方妇孺皆知的常识。可笑亦复可悲的是,这种西方人无不觉
得乏味透顶的陈词滥调,竟然会在网上掀起狂涛恶浪。共鸣者闻所未闻;而反对者切齿
衔骨,竟然到了诅咒我死的程度。令人气短的是,我引来“三次围剿”的谬论--对台
海危机的看法;对“六四”的评价;以及对孙文的评价,无一不是“茶杯里的风暴”,
无一不是常识与无知的较量。
     
本来,台湾该不该打,能不能打,必须根据战争的正义性、它可能造成的后果和取胜的
把握来全面考量。正是根据这一常识,我写了一系列反战文章,指出战争的非正义性、
取胜的不易和战争可能导致的严重恶果--触发国际国内各种矛盾的总爆发、诱发内战
而导致中华帝国的崩解。如果我们是一个有点起码理性的成熟民族,这些问题盲人也能
看见,怎麽也轮不到我来大声疾呼,可惜不仅国内有辛大战略家那种战争贩子狂喊用中
子弹、原子弹轰击台湾,“打烂了重建”,就连那些国外“精英”们也丧心病狂到鼓吹
效法毛泽东、豁出四五亿人的性命去与美国打核大战!这些人怎麽就不会想想,如果老
美真把核武库兜底扔到中国来,全民族就得绝种断根无焦(口焦)类?“爱国”竟会与
“民族自杀”连在一起,这民族的脑袋究竟是出了什麽毛病?
     
关於“六。四”问题的论战又何尝不是这样?八九学运是什麽样的伪“民主运动”,学
生领袖从方励之到吾尔开希、柴玲是何种只知哗众取宠的小丑,该运动又使中国的民主
化进程遭受了何等惨重的挫败,这些问题本来是秃头头上的醒狮,要看见它们并不需要
什麽超人的洞察力。然而我的几篇半生不熟、即蒸即卖的小小杂文抛出后竟如石破天惊,
引发了网上风暴,让我再一次陷在人民口痰战争的汪洋大海中。
     
至于最近的“污辱国父”案就更是可笑。十三亿人民中,似乎就没有多少人认识到“革
命只能祸国”的常识。晚清当年无论革命党还是保皇党,在实行民主这条上并无岐议,
唯一的分岐是要不要“驱逐鞑虏”、推翻“载恬(水恬)小丑”(章太炎语)。而清政
府已在1902年下诏明定国是,开始推行旨在最终实行西方君主立宪制的政治改革。肃亲
王在与谋刺摄政王的汪精卫长谈时,更表明了朝廷民主改革的决心。但革命党人就是置
梁任公“革命将导致内乱”的警告于不顾,悍然发动兵变,从此打开了潘朵拉盒子,陷
中国人民于血海几达半个世纪。如今咱们又再次回到了当年的出发点,面临比当年深重
百倍的危机,实行更不彻底、成功希望更为渺茫的改革。重温孙大炮革命祸国的教训,
鉴古而知今,对我们惩前毖后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然而那些“国子”们却还因为老芦
污辱了他们的国父而怒不可遏,告诉我花几亿人的身家性命换来剪去那根辫子是伟大光
荣正确的!
     
更可悲的是我的文章发表后,虽然反对者们朝思暮想“劈芦笛”、剥“驴”皮,至今却
居然没有一个、没有一个(!)壮士有能力写出一篇稍微象样的文字来,从逻辑上或是
事实上驳倒我的谬论,有的只是帽子、脏话、“老驴”式的污辱和“闭上你的臭嘴!”
的嚎叫。看来民族的大脑已经被发达的唾液腺挤得完全萎缩了,所以吐痰不能不成为表
达爱国或“民主”激情的唯一方式。这次我走前,在“月亮”那儿见到一位壮士的评论,
大意是只要“老驴”在那儿,<<说东道西>>不被炸就是没有天理,这种道德上的堕
落,也只有智力上的堕落可以与之比美。
     
吴稼祥先生曾劝我说,如今的论坛,其实也就跟文革时的大字报一样。吴先生可能太年
轻,没有见识过文革的真相。(这里顺便说一句:我不是“老红卫兵”,我是那些龙子
凤孙们的专政对象--黑崽子。将我这样年纪的人一律打为“老红卫兵”,就如同将
“旧”社会过来的人一律打为“国民党残渣余孽”一样的省事而简便。当然,给我扣
“老红卫兵”的帽子,要远比骂“老驴”有水平得多。可惜让“也插一句”先生失望的
是,因为家父是“右派”,文革中我什麽派都没参加,是当时所谓的“逍遥派”。文革
十年,是我“十年磨一剑”的读书十年。一点文史哲的底子就是那时打下的。)比起壮
士们的叫骂来,当年的大字报真可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尽管我对红卫兵和造反派们只有恶感,从来认为他们是将中国引入灾难的祸水,可惜令
人丧气的是,如今这些壮士们无论从道德还是知识智力的层面上来说,都跟当年那些天
骄们没法儿比。论道德,当年无论是红卫兵还是造反派都是纯洁而狂热的理想主义者,
哪象今天这些不择手段追求成功的无耻之徒;论智力和知识,人家拿手的是大块文章,
矫矫如天马行空,恢恢然大气磅礴。虽然根据的是歪理,但人家立论严谨,思路明析,
而且从无粗话。我看了无数的大字报、小字报、报纸、传单,还从未见过如今这些“人
妖”、“太监”、“驴皮膏”、“傻逼”、“SB”(按:当为“SOB”,即洋话“狗娘养
的”之误)的璀璨夺目的华丽字眼。这真应了九斤老太的话:“一代不如一代!”看来
中国这把刷子真厉害,不但能把某些青年刷成对国学一无所知、只知崇拜洋货的无知之
辈,而且连做人的起码道德修养、文明礼貌都一概扫地出门了。
     
鲁迅说:“‘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这是我和中国的文坛都应该怎样的悲愤阿!”
世无常识与道德,遂使老生常谈变成惊世骇俗的奇谈怪论。“芦笛现象”的出现,是本
民族的无可奈何的悲哀与耻辱。它只说明了一件事:这个民族已经昏庸虚弱到连接受常
识的官能都丧失了。
     
“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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